土樂器自制(自制樂器 小學生 )

董乐器 2022-05-05 19:22:52

多年以後土樂器自制,奧雷連諾上校站在行刑隊面前,准會想起父親帶他去參觀冰塊的那個遙遠的

下午。當時,馬孔多是個二十戶人家的村莊,一座座土房都蓋在河岸上,河水清澈,沿著遍

布石頭的河床流去,河裏的石頭光滑、潔白,活象史前的巨蛋。這塊天地還是新開辟的,許

多東西都叫不出名字,不得不用手指指點點。每年叁月,衣衫褴樓的吉蔔賽人都要在村邊搭

起帳篷,在笛鼓的喧囂聲中,向馬孔多的居民介紹科學家的最新發明。他們首先帶來的是磁

鐵。一個身軀高大的吉蔔賽人,自稱梅爾加德斯,滿臉絡腮胡子,手指瘦得象鳥的爪子,向

觀衆出色地表演了他所謂的馬其頓煉金術士創造的世界第八奇迹。他手裏拿著兩大塊磁鐵,

從一座農舍走到另一座農舍,大家都驚異地看見,鐵鍋、鐵盆、鐵鉗、鐵爐都從原地倒下,

木板上的釘子和螺絲嘎吱嘎吱地拼命想掙脫出來,甚至那些早就丟失的東西也從找過多次的

地方兀然出現,亂七八糟地跟在梅爾加德斯的魔鐵後面。“東西也是有生命的,”吉蔔賽人

用刺耳的聲調說,“只消喚起它們的靈性。”霍·阿·布恩蒂亞狂熱的想象力經常超過大自

然的創造力,甚至越過奇迹和魔力的限度,他認爲這種暫時無用的科學發明可以用來開采地

下的金子。

梅爾加德斯是個誠實的人,他告誡說:“磁鐵幹這個卻不行。”可是霍·阿·布恩蒂亞

當時還不相信吉蔔賽人的誠實,因此用自己的一匹騾子和兩只山羊換下了兩塊磁鐵。這些家

畜是他的妻子打算用來振興破敗的家業的,她試圖阻止他,但是枉費工夫。“咱們很快就會

有足夠的金子,用來鋪家裏的地都有余啦。”--丈夫回答她。在好兒個月裏,霍·阿·布恩

蒂亞都頑強地努力履行自己的諾言。他帶者兩塊磁鐵,大聲地不斷念著梅爾加德斯教他的咒

語,勘察了周圍整個地區的一寸寸土地,甚至河床。但他掘出的唯一的東西,是十五世紀的

一件铠甲,它的各部分都已鏽得連在一起,用手一敲,皚甲裏面就發出空洞的回聲,仿佛一

只塞滿石子的大葫蘆。

叁月間,吉蔔賽人又來了。現在他們帶來的是一架望遠鏡和一只大小似鼓的放大鏡,說

是阿姆斯特丹猶太人的最新發明。他們把望遠鏡安在帳篷門口,而讓一個吉蔔賽女人站在村

子盡頭。花五個裏亞爾,任何人都可從望遠鏡裏看見那個仿佛近在飓尺的吉蔔賽女人。“科

學縮短了距離。”梅爾加德斯說。“在短時期內,人們足不出戶,就可看到世界上任何地方

發生的事兒。”在一個炎熱的晌午,吉蔔賽人用放大鏡作了一次驚人的表演:他們在街道中

間放了一堆幹草,借太陽光的焦點讓幹草燃了起來。磁鐵的試驗失敗之後,霍·阿·布恩蒂

亞還不甘心,馬上又産生了利用這個發明作爲作戰武器的念頭。梅爾加德斯又想勸阻他,但

他終于同意用兩塊磁鐵和叁枚殖民地時期的金幣交換放大鏡。烏蘇娜傷心得流了淚。這些錢

是從一盒金魚衛拿出來的,那盒金幣由她父親一生節衣縮食積攢下來,她一直把它埋藏在自

個兒床下,想在適當的時刻使用。霍·阿·布恩蒂亞無心撫慰妻子,他以科學家的忘我精

神,甚至冒著生命危險,一頭紮進了作戰試驗。他想證明用放大鏡對付敵軍的效力,就力陽

光的焦點射到自己身上,因此受到灼傷,傷處潰爛,很久都沒痊愈。這種危險的發明把他的

妻子嚇壞了,但他不顧妻子的反對,有一次甚至准備點燃自己的房子。霍·阿·布恩蒂亞待

在自己的房間裏總是一連幾個小時,計算新式武器的戰略威力,甚至編寫了一份使用這種武

器的《指南》,闡述異常清楚,論據確鑿有力。他把這份《指南》連同許多試驗說明和幾幅

圖解,請一個信使送給;這個信使翻過山嶺,涉過茫茫蒼蒼的沼地,遊過洶湧澎湃的河

流,冒著死于野獸和疫病的危階,終于到了一條驿道。當時前往首都盡管是不大可能的,

霍·阿·布恩蒂亞還是答應,只要一聲令下,他就去向軍事長官們實際表演他的發明,

甚至親自訓練他們掌握太陽戰的複雜技術。他等待答複等了幾年。最後等得厭煩了,他就爲

這新的失敗埋怨梅爾加德斯,于是吉蔔賽人令人信服地證明了自己的誠實:他歸還了金幣,

換回了放大鏡,並且給了霍·阿·布恩蒂亞幾幅葡萄牙航海圖和各種航海儀器。梅爾加德斯

親手記下了修道士赫爾曼著作的簡要說明,把記錄留給霍·阿·布恩蒂亞,讓他知道如何使

用觀象儀、羅盤和六分儀。在雨季的漫長月份裏,霍·阿·布恩蒂亞部把自己關在宅子深處

的小房間裏,不讓別人打擾他的試驗。他完全抛棄了家務,整夜整夜呆在院子裏觀察星星的

運行;爲了找到子午線的確定方法,他差點兒中了暑。他完全掌握了自己的儀器以後,就設

想出了空間的概念,今後,他不走出自己的房間,就能在陌生的海洋上航行,考察荒無人煙

的土地,並且跟珍禽異獸打上交道了。正是從這個時候起,他養成了自言自語的習慣,在屋

子裏踱來踱去,對誰也不答理,而烏蘇娜和孩子們卻在菜園裏忙得喘不過氣來,照料香蕉和

海芋、木薯和山、南瓜和茄子。可是不久,霍·阿·布恩蒂亞緊張的工作突然停辍,他陷

入一種種魄顛倒的狀態。好幾天,他仿佛中了魔,總是低聲地嘟嚷什麽,並爲自己反複斟酌

的各種假設感到吃驚,自己都不相信。最後,在十二月裏的一個星期、吃午飯的時候,他忽

然一下子擺脫了惱人的疑慮。孩子們至死部記得,由于長期熬夜和冥思苦想而變得精疲力竭

的父親,如何洋洋得意地向他們宣布自己的發現:

“地球是圓的,象橙子。”

烏蘇娜失去了耐心,“如果你想發癫,你就自個幾發吧!”她嚷叫起來,“別給孩子們

的腦瓜裏灌輸古蔔賽人的胡思亂想。”霍·阿·布恩蒂亞一動不動,妻子氣得把觀象儀摔到

地上,也沒有嚇倒他。他另做了一個觀象儀,並且把村裏的一些男人召到自己的小房間裏,

根據在場的人椎也不明白的理論,向他們證明說,如果一直往東航行,就能回到出發的地

點。馬孔多的人以爲霍·阿·布恩蒂亞瘋了,可兄梅爾加德斯回來之後,馬上消除了大家的

疑慮。他大聲地贊揚霍·阿·布恩蒂亞的智慧:光靠現象儀的探測就證實了一種理論,這種

理論雖是馬孔多的居民宜今還不知道的,但實際上早就證實了;梅爾加德斯爲了表示欽佩,

贈給霍·阿·布恩蒂亞一套東西--煉金試驗室設備,這對全村的未來將會産生深遠的影

響。

這時,梅爾加德斯很快就衰老了。這個吉蔔賽人第一次來到村裏的時候,仿佛跟

霍·阿·布思蒂亞同樣年歲。可他當時仍有非凡的力氣,揪莊馬耳朵就能把馬拉倒,現在他

卻好象被一些頑固的疾病折磨壞了。確實,他衰老的原因是他在世界各地不斷流浪時得過各

種罕見的疾病,幫助霍·阿·布恩蒂亞裝備試驗室的時候,他說死神到處都緊緊地跟著他,

可是死神仍然沒有最終決定要他的命。從人類遇到的各種瘟疫和災難中,他幸存下來了。他

在波斯患過癞病,在馬來亞群島患過壞血病,在亞曆山大患過麻瘋病,在日本患過腳氣病,

在馬達加斯加患過淋巴腺鼠疫,在西西裏碰到過地震,在麥哲倫海峽遇到過犧牲慘重的輪船

失事。這個不尋常的人說他知道納斯特拉馬斯的秘訣。此人面貌陰沉,落落寡歡,戴著一頂

大帽子,寬寬的黑色帽沿宛如烏鴉張開的翅膀,而他身上的絲絨坎肩卻布滿了多年的綠黴。

然而,盡管他無比聰明和神秘莫測,他終歸是有血打肉的人,擺脫不了人世間日常生活的煩

惱和憂慮。他抱怨年老多病,苦于微不足道的經濟困難,早就沒有笑容,因爲壞血病已使他

的牙齒掉光了。霍·阿·布恩蒂亞認爲,正是那個悶熱的晌午,梅爾加德斯把白己的秘密告

訴他的時候,他們的偉大友誼才開了頭。吉蔔賽人的神奇故事使得孩子們感到驚訝。當時不

過五歲的奧雷連諾一輩子都記得,梅爾加德斯坐在明晃晃的窗子跟前,身體的輪廓十分清

晰;他那風琴一般低沉的聲音透進了最暗的幻想的角落,而他的兩鬓卻流著汗水,仿佛暑熱

熔化了的。奧雷連諾的哥哥霍·阿卡蒂奧,將把這個驚人的形象當作留下的回憶傳給他

所有的後代。至于烏蘇娜,恰恰相反,吉蔔賽人的來訪給她留下了最不愉快的印象,因爲她

跨進房間的時候,正巧梅爾加德斯不小心打碎了一瓶升汞。

“這是魔鬼的氣味,”她說。

“根本不是,”梅爾加德斯糾正她。“別人證明魔鬼只有硫磺味,這兒不過是一點點升

汞。”

接著,他用同樣教誨的口吻大談特談朱砂的特性。烏蘇娜對他的話沒有任何興趣,就帶

著孩子析禱去了。後來,這種刺鼻的氣味經常使她想起梅爾加德斯。

除了許多鐵鍋、漏鬥、曲頸瓶、篩子和過濾器,簡陋的試驗室裏還有普通熔鐵爐、長頸

玻璃燒瓶、點金石仿制品以及叁臂蒸餾器;此種蒸餾器是猶太女人馬利姬曾經用過的,現由

吉蔔賽人自己按照最新說明制成。此外,梅爾加德斯還留下了七種與六個星球有關的金屬樣

品、摩西和索西莫斯的倍金方案、煉金術筆記和圖解,誰能識別這些筆記和圖解,誰就能夠

制作點金石。霍·阿·布恩蒂亞認爲倍金方案比較簡單,就入迷了。他一連幾個星期纏住烏

蘇娜,央求她從密藏的小盒子裏掏出舊金幣來,讓金子成倍地增加,水銀能夠分成多少份,

金子就能增加多少倍。象往常一樣,鳥蘇娜沒有拗過大夫的固執要求。于是,霍·阿·布恩

蒂亞把叁十枚金幣丟到鐵鍋裏,拿它們跟雌黃、銅屑、水銀和鉛一起熔化。然後又把這一切

倒在蓖麻油鍋裏,在烈火上熬了一陣。直到最後熬成一鍋惡臭的濃漿,不象加倍的金子,倒

象普通的焦糖。經過多次拼命的、冒階的試驗:蒸餾啦,跟七種天體金屬一起熔煉啦,加進

黑梅斯水銀和塞浦路斯硫酸鹽啦,在豬油裏重新熬煮啦(因爲沒有蘿蔔油),烏蘇娜的寶貴

遺産變成了一大塊焦糊的渣滓,粘在鍋底了。

吉蔔賽人回來的時候,烏蘇娜唆使全村的人反對他們,可是好奇戰勝了恐懼,因爲吉蔔

賽人奏著各式各樣的樂器,鬧嚷嚷地經過街頭,他們的宣傳員說是要展出納希安茲人最奇的

發明。大家都到吉蔔賽人的帳篷去,花一分錢,就可看到返老還童的梅爾加德斯--身體康

健,沒有皺紋,滿口漂亮的新牙。有些人還記得他壞血病毀掉的牙床、凹陷的面頰、皺巴巴

的嘴唇,一見吉蔔賽人神通廣大的最新證明,都驚得發抖。接著,梅爾加從嘴裏取出一副完

好的牙齒,刹那間又變成往日那個老朽的人,並且拿這副牙齒給觀衆看了一看,然後又把它

裝上牙床,微微一笑,似乎重新恢複了青春,這時大家的驚愕卻變成了狂歡。甚至

霍·阿·布恩蒂亞本人也認爲,梅爾加德的知識到了不大可能達到的極限,可是當吉蔔賽人

單獨向他說明假牙的構造時,他的心也就輕快了,高興得放聲大笑。霍·阿·布恩蒂亞覺得

這一切既簡單又奇妙,第二天他就完全失去了對煉金術的興趣,陷入了沮喪狀態,不再按時

進餐,從早到晚在屋子裏踱來踱去。“世界上正在發生不可思議的事,”他向烏蘇娜唠叨。

“咱們旁邊,就在河流對岸,已有許多各式各樣神奇的機器,可咱們仍在這兒象蠢驢一樣過

日子。”馬孔多建立時就了解他的人都感到驚訝,在梅爾加德斯的影響下,他的變化多大

啊!

從前,霍·阿·布恩蒂亞好象一個年輕的族長,經常告訴大家如何播種,如何教養孩

子,如何飼養家畜;他跟大夥兒一起勞動,爲全村造福。布恩蒂亞家的房子是村裏最好的,

其他的人都力求象他一樣建築自己的住所。他的房子有一個敞亮的小客廳、擺了一盆盆鮮花

的陽台餐室和兩間臥室,院子裏栽了一棵挺大的栗樹,房後是一座細心照料的菜園,還有一

個畜欄,豬、雞和山羊在欄裏和睦相處。他家裏禁養鬥雞,全村也都禁養鬥雞。

烏蘇娜象丈夫一樣勤勞。她是一個嚴肅、活躍和矮小的女人,意志堅強,大概一輩子都

沒唱過歌,每天從黎明到深夜,四處都有她的蹤影,到處都能聽到她那漿過的荷蘭亞麻布裙

子輕微的沙沙聲。多虧她勤于照料,夯實的泥土地面、未曾粉刷的上牆、粗糙的自制木器,

經常都是千幹淨淨的,而保存衣服的舊箱子還散發出紫蘇輕淡的芳香。

霍·阿·布恩蒂亞是村裏最有事業心的人,他指揮建築的房屋,每家的主人到河邊去取

水都同樣方便;他合理設計的街道,每座住房白天最熱的時刻都能得到同樣的陽光。建村之

後過了幾年,馬孔多已經成了一個最整潔的村子,這是跟全村叁百個居民過去住過的其他一

切村莊都不同的。這是一個真正幸福的村子;在這村子裏,誰也沒有超過叁十歲,也還沒有

死過一個人。

建村的時候,霍·阿·布恩蒂亞開始制作套索和鳥籠。很快,他自己和村中其他的人家

都養了金駕、金絲雀、蜂虎和知更鳥。許多各式各樣的鳥兒不斷地嘁嘁喳喳,烏蘇娜生怕自

己震得發聾,只好用蜂蠟把耳朵塞上。梅爾加德斯一夥人第一次來到馬孔多出售玻璃球頭痛

時,村民們根本就不明白這些吉蔔賽人如何能夠找到這個小小的村子,因爲這個村子是隱

沒在遼闊的沼澤地帶的;吉蔔賽人說,他們來到這兒是由于聽到了鳥的叫聲。

可是,霍·阿·布恩蒂亞爲社會造福的精神很快消失,他迷上了磁鐵和天文探索,幻想

采到金子和發現世界的奇迹。精力充沛、衣著整潔的霍·阿·布恩蒂業逐漸變成一個外表疏

懶、衣冠不整的人,甚至滿臉胡髭,烏蘇娜費了大勁才用一把鋒利的菜刀把他的胡髭剃掉。

村裏的許多人都認爲,霍·阿·布恩蒂亞中了邪。不過,他把一個袋子搭在肩上,帶著鐵鍬

和鋤頭,要求別人去幫助他開辟一條道路,以便把馬孔多和那些偉大發明連接起來的時候,

甚至堅信他發了瘋的人也扔下自己的家庭與活計,跟隨他去冒險。

霍·阿·布恩蒂亞壓根兒不了解周圍地區的地理狀況。他只知道,東邊聳立著難以攀登

的山嶺,山嶺後面是古城列奧阿察,據他的祖父--奧雷連諾·布恩蒂亞第一說,從前有個弗

蘭西斯·德拉克爵士,曾在那兒開炮轟擊鳄魚消遣;他叫人在轟死的鳄魚肚裏填進幹草,補

綴好了就送去獻給伊麗莎白女王。年輕的時候,霍·阿·布恩蒂亞和其他的人一起,帶著妻

子、孩子、家畜和各種生活用具,翻過這個山嶺,希望到海邊去,可是遊蕩了兩年又兩個

月,就放棄了自己的打算;爲了不走回頭路,才建立了馬孔鄉村。因此,往東的路是他不感

興趣的--那只能重複往日的遭遇,南邊是一個個永遠雜草叢生的泥潭和一大片沼澤地帶--據

吉蔔賽人證明,那是一個無邊無涯的世界。西邊呢,沼澤變成了遼闊的水域,那兒棲息著鯨

魚狀的生物:這類生物,皮膚細嫩,頭和軀幹都象女了,寬大、迷人的胸脯常常毀掉航海的

人。據吉蔔賽人說,他們到達驿道經過的陸地之前,航行了幾乎半年。霍·阿·布恩蒂亞認

爲,跟文明世界接觸,只能往北前進。于是,他讓那些跟他一起建立馬孔多村的人帶上鐵

鍬、鋤頭和狩獵武器,把自己的定向儀具和地圖放進背囊,就去從事魯莽的冒險了。

最初幾天,他們沒有遇到特殊的困難。他們順著遍布石頭的河岸下去,到了幾年前發現

古代铠甲的地方,並且沿著野橙子樹之間的小徑進入一片樹林。到第一個周未,他們僥幸打

死了一只牡鹿,拿它烤熟,可是決定只吃一半,把剩下的儲備起來。他們采取這個預防措

施,是想延緩以金剛鹦鹉充饑的時間;這種鹦鹉的肉是藍色的,有強烈的麝香味兒。在隨後

的十幾天中,他們根本沒有見到陽光。腳下的土地變得潮濕、松軟起來,好象火山灰似的,

雜草越來越密,飛禽的啼鳴和猴子的尖叫越來越遠--四周仿佛變得慘談淒涼了。這個潮濕和

寂寥的境地猶如“原罪”以前的蠻荒世界;在這兒,他們的鞋子陷進了油氣騰騰的深坑,他

們的大砍刀亂劈著血紅色的百合花和金黃色的蝾螈,遠古的回憶使他們受到壓抑。整整一個

星期,他們幾乎沒有說話,象夢遊人一樣在昏暗、悲涼的境地裏行進,照明的只有螢火蟲閃

爍的微光,難聞的血腥氣味使他們的肺部感到很不舒服。回頭的路是沒有的,因爲他們開辟

的小徑一下了就不見了,幾乎就在他們眼前長出了新的野草。“不要緊,”霍·阿·布恩蒂

亞說。“主要是不迷失方向。”他不斷地盯住羅盤的指針,繼續領著大夥兒往看不見的北方

前進,終于走出了魔區。他們周圍是沒有星光的黑夜,但是黑暗裏充滿了新鮮空氣,經過長

途跋涉,他們已經疲憊不堪,于是懸起吊床,兩星期中第一次安靜地睡了個大覺。醒來的時

候,太陽已經升得很高,他們因此驚得發呆。在甯靜的晨光裏,就在他們前面,矗立著一艘

西班牙大帆船,船體是白色、腐朽的,周圍長滿了羊齒植物和棕擱。帆船微微往右傾斜,在

蘭花裝飾的索具之間,桅杆還很完整,垂著肮髒的船帆碎片,船身有一層石化貝殼和青苔形

成的光滑的外殼,牢牢地陷入了堅實的土壤。看樣子,整個船身處于孤寂的地方,被人忘卻

了,沒有遭到時光的侵蝕,也沒有受到飛禽的騷擾,探險隊員們小心地察看了帆船內部,裏

面除了一大簇花卉,沒有任何東西。

帆船的發現證明大海就在近旁,破壞了霍·阿·布恩蒂亞的戰鬥精神。他認爲這是狡詐

的命運在捉弄他:他千幸萬苦尋找大海的時候,沒有找到它;他不想找它的時候,現在卻發

現了它--它象一個不可克服的障礙橫在他的路上。多年以後,奧雷連諾上校也來到這個地

區的時候(那時這兒已經開辟了驿道),他在帆船失事的地方只能看見一片罂粟花中間燒糊

的船骨。那時他者相信,這整個故事並不是他父親虛構的,于是向自己提出個問題:帆船怎

會深入陸地這麽遠呢?可是,再經過四天的路程,在離帆船十二公裏的地方,霍·阿·布恩

蒂亞看見大海的時候,並沒有想到這類問題。在大海面前,他的一切幻想都破滅了;大海翻

著泡沫,混濁不堪,灰茫茫一片,值不得他和夥伴們去冒險和犧牲。

“真他媽的!”霍·阿·布思蒂亞叫道。“馬孔多四面八方都給海水圍住啦!”

探險回來以後,霍·阿·布恩蒂亞繪了一幅地圖:由于這張主觀想出的地圖,人們長時

期裏都以爲馬孔多是在一個半島上面,他是惱怒地畫出這張地圖的,故意誇大跟外界往來的

困難,仿佛想懲罰自己輕率地選擇了這個建村的地點,“咱們再也去下了任何地方啦,”他

向烏蘇娜叫苦,“咱們會在這兒活活地爛掉,享受不到科學的好處了。”在自己的小試驗室

裏,他把這種想法反刍似的咀嚼了幾個月,決定把馬孔多遷到更合適的地方去,可是妻子立

即警告他,破壞了他那荒唐的計劃。村裏的男人已經開始准備搬家,烏蘇娜卻象螞蟻一樣悄

悄地活動,一鼓作氣唆使村中的婦女反對男人的輕舉妄動。霍·阿·布恩蒂亞說不清楚,不

知什麽時候,由于什麽對立的力量,他的計劃遭到一大堆借口和托詞的阻撓,終于變成沒有

結果的幻想。有一夭早晨烏蘇娜發現,他一面低聲叨咕搬家的計劃,一面把白己的試驗用具

裝進箱子,她只在旁邊裝傻地觀察他,甚至有點兒憐憫他。她讓他把事兒子完,在他釘上箱

子,拿蘸了墨水的刷子在箱子上寫好自己的縮寫姓名時,她一句也沒責備他,盡管她已明白

(憑他含糊的咕噜),他知道村裏的男人並不支持他的想法。只當霍·阿·布恩蒂亞開始卸

下房門時,烏蘇娜才大膽地向他要幹什麽,他有點難過地回答說:“既然誰也不想走,咱們

就單獨走吧。”烏蘇娜沒有發慌。

“不,咱們不走,”他說。“咱們要留在這兒.因爲咱們在這兒生了個兒子。”

“可是,咱們還沒有一個人死在這兒,”霍·阿·布恩蒂亞反駁說,“一個人如果沒有

親屬埋在這兒,他就不足這個地方的人。”

烏蘇娜溫和而堅決他說:

“爲了咱們留在這兒,如果要我死,我就死。”

霍·阿·布恩蒂亞並不相信妻子那麽堅定,他試圖字自己的幻想迷住她,答應帶她去看

一個美妙的世界;那兒,只要在地裏噴上神奇的水,植物就會按照人的願望長出果實;那

兒,可以賤價買到各種治病的物。可是他的幻想並沒有打動她。

“不要成天想入非非,最好關心關心孩子吧,”她回答。“你瞧,他們象小狗兒似的被

扔在一邊,沒有人管。”

霍·阿·布恩蒂亞一字一句體會妻子的話,他望了望窗外,看見兩個赤足的孩子正在烈

日炎炎的萊園裏;他覺得,他們僅在這一瞬間才開始存在,仿佛是烏蘇娜的咒語呼喚出來

的。這時,一種神秘而重要的東西在他心中兀然出現,使他完全脫離了現實,浮遊在住事的

回憶裏。當鳥蘇娜打掃屋子、決心一輩子也不離開這兒時,霍·阿·布恩蒂亞繼續全神貫注

地望著兩個孩子,終于望得兩眼濕潤,他就用手背擦了擦眼睛,無可奈何地發出一聲深沉的

歎息。

“好啦,”他說,“叫他們來幫我搬出箱子裏的東西吧。”

大兒子霍·網卡蒂奧滿了十四歲,長著方方的腦袋和蓬松的頭發,性情象他父親一樣執

拗。他雖有父親那樣的體力,可能長得象父親一般魁偉,但他顯然缺乏父親那樣的想象力。

他是在馬孔多建村之前翻山越嶺的艱難途程中誕生的。父母確信孩子沒有任何牲畜的特征,

都感謝上帝。奧雷連諾是在馬孔多出生的第一個人,叁月間該滿六歲了。這孩子性情孤僻、

沉默寡言。他在母親肚子裏就哭哭啼啼,是睜著眼睛出世的。人家給他割掉臍帶的時候,他

把腦袋扭來扭去,仿佛探察屋裏的東西,並且好奇地瞅著周圍的人,一點兒山不害怕。隨

後,對于走到跟前來瞧他的人,他就不感興趣了,而把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棕擱葉鋪蓋的房

頂上;在傾盆大雨下,房頂每分鍾都有塌下的危險。烏蘇娜記得後來還看見過孩子的這種緊

張的神情。有一天,叁歲的小孩兒奧雷連諾走進廚房,她正巧把一鍋煮沸的湯從爐竈拿到桌

上。孩子猶豫不決地站在門檻邊,驚惶地說:“馬上就要摔下啦。”湯鍋是穩穩地放在桌子

中央的,可是孩子剛說出這句話,它仿佛受到內力推動似的,開始制止不住地移到桌邊,然

後掉到地上摔得粉碎。不安的烏蘇娜把這樁事情告訴丈夫,可他把這種事情說成是自然現

象。經常都是這樣:霍·阿·布恩蒂亞不關心孩子的生活,一方面是因爲他認爲童年是智力

不成熟的時期,另一方面是因爲他一頭紮進了荒唐的研究。

但是,從他招呼孩丁們幫他取出箱子裏的試驗儀器的那夭下午起,他就把他最好的時間

用在他們身上了。在僻靜的小室牆壁上,難子置信的地圖和稀奇古怪的圖表越來越多;在這

間小寶裏,他教孩子們讀書、寫字和計算:同時,不僅依靠自己掌握的知識,而已廣泛利用

自己無限的想象力,向孩子們介紹世界上的奇迹。孩子們由此知道,非洲南端有一種聰明、

溫和的人,他們的消遣就是坐著靜思,而愛琴海是可以步行過去的,從一個島嶼跳上另一個

島嶼,一直可以到達薩洛尼卡港。這些荒誕不經的夜談深深地印在孩子們的腦海裏,多年以

後,軍的軍官命令行刑隊開槍之前的片刻間,奧雷連諾上校重新憶起了那個暖和的叁月

的下午,當時他的父親聽到遠處吉蔔賽人的笛鼓聲,就中斷了物理課,兩眼一動不動,舉著

手愣住了;這些吉蔔賽人再一次來到村裏,將向村民介紹孟菲斯學者們驚人的最新發明。

這是另一批吉蔔賽人。男男女女部都挺年青,只說本族話,是一群皮膚油亮、雙手靈巧

的漂亮人物。他們載歌載舞,興高采烈,鬧嚷嚷地經過街頭,帶來了各樣東西:會唱意大利

抒情歌曲的彩色鹦鵝;隨著鼓聲一次至少能下一百只金蛋的母雞;能夠猜出人意的猴子;既

能縫鈕扣、又能退燒的多用機器;能夠使人忘卻辛酸往事的器械,能夠幫助消磨時間的膏

,此外還有其他許多巧妙非凡的發明,以致霍·阿·布恩蒂亞打算發明一種記憶機器,好

把這一切全都記住。瞬息間,村子裏的面貌就完全改觀人人群熙攘,鬧鬧喧喧,馬孔多的居

民在自己的街道上也迷失了方向。

霍·何·布恩蒂亞象瘋子一樣東竄西竄,到處尋找梅爾加德斯,希望從他那兒了解這種

神奇夢景的許多秘密。他手裏牽著兩個孩了,生怕他們在擁擠的人群中丟失,不時碰見鑲著

金牙的江湖藝人或者六條胳膊的魔術師。人群中發出屎尿和檀香混合的

氣。箱子墜只有一大塊透明的東西,這玩意兒中間有無數白色的細針,傍晚的霞光照到這些

細針,細針上面就現出了許多五顔六色的星星。

霍·阿·布恩蒂亞感到大惑不解,但他知道孩子們等著他立即解釋,便大膽地嘟嚷說:

“這是世界上最大的鑽石。”

“不,”吉蔔賽巨人糾正他。“這是冰塊。”

莫名其妙的霍·阿·布恩蒂亞向這塊東西伸過手去,可是巨人推開了他的手。“再交五

個裏亞爾才能摸,”巨人說。霍·阿·布恩蒂亞付了五個裏亞爾,把手掌放在冰塊上呆了幾

分鍾;接觸這個神秘的東西,他的心裏充滿了恐懼和喜悅,他不知道如何向孩子們解釋這種

不太尋常的感覺,又付了十個裏亞爾,想讓他們自個兒試一試,大兒子霍·阿卡蒂奧拒絕去

摸。相反地,奧雷連諾卻大膽地彎下腰去,將手放在冰上,可是立即縮回手來。“這東西熱

得燙手!”他嚇得叫了一聲。父親沒去理會他。這時,他對這個顯然的奇迹欣喜若狂,競忘

了自己那些幻想的失敗,也忘了葬身魚腹的梅爾加德斯。霍·阿·布恩蒂亞又付了五個裏亞

爾,就象出庭作證的人把手放在《聖經》上一樣,莊嚴地將手放在冰塊上,說道:

“這是我們這個時代最偉大的發明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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